2024年五一小长假接近尾声,四川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接驳车班次逐渐减少。下午六点过后,除了位于保护区内的自然教育中心与唐家河大酒店的居住者外,不再有观光游客进入。这时是不少动物安心觅食,享用晚餐的时段。果不其然,中心附近的草甸坡头上,一只老羚牛在树下悠闲啃草。更有趣的是,之后连续三个傍晚,固定地点,固定区域,它像老演员般定时出场。不时有一两只小麂翻越草谷,但它们更为警惕,如风疾行。令人动容的是这种安然。我们经常在“保护”的高尚措辞底下行动,但是否真正了解过它们的处境呢?
羚牛固定出没的草坡。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和提供
观测到的羚牛。
唐家河位于四川广元市青川县内,是全世界野生动物遇见率最高的低海拔地区。这里的明星物种是国宝大熊猫。作为伞护种,它所栖息的生境,也为伴生动物提供重要的资源保护。保护区内,现有国家级重点保护动物有110种,其中国家一级保护动物24种、国家二级保护动物86种。金猫、 鬣羚、斑羚、岩松鼠等少数种群也能在当中找到。大部分人前来唐家河,不敢奢望见到野生大熊猫,但来偶遇它的“朋友们”,进行“寻兽”则是可以期待的。
唐家河区域内的指示牌。
有“迹”可循
观鸟、寻兽、认种,回到自然中,人了解的事,未必比动植物多。它们知晓如何躲避利害,如何囤积食材,跑跳翻攀,技能随环境进化,形成如你所见的物种之间与环境美丽与残酷相存的适应性。人虽然可以靠工具,但在野外仍显生疏。近年来,自然保护区内的自然教育活动增多,站在悬崖边的斑羚显然比小麂要大胆,即便得知对岸有人,也会镇静自如地观察。
山脊。
开始“寻兽”之旅前,唐家河自然教育中心附近无名的野山,是我的第一站。小山看着不高,没有被开发的步道,但也有逐级而上的楼梯。树与树之间坡度缓慢抬升,向上爬似乎是人类原始的冲动,而当逐渐需要手脚并用时,我们已然爬到半山腰。回看来路,自然中心的房屋已被绿荫遮蔽,不见其踪。而林间藤攀增多,落叶变厚,岩石上的苔藓则愈发鲜嫩完整。
动物粪便。
地上不同形态的动物粪便,昭示着它们平日的路径。这里显然是羚牛与小麂热衷的步道,动物粪便是识别动物最直接的方法之一,当中保存着动物重要的信息要素。通过粪便内糖皮质醇激素代谢产物的分析发现,唐家河的压力水平比其他山系低,这是某种程度上“幸福指数”的体现。2023年,科研人员在唐家河海拔3822米的流石滩发现大熊猫粪便,这是唐家河开展大熊猫保护工作45年以来,大熊猫活动痕迹的最高纪录。
唐家河的河流。
唐家河架设了多个智能观测点,动物一旦在附近出没,APP上则会显示。这种巧思看似令“寻兽”有迹可循,但大部分时候只是一种数字性的期许。野生动物不是动物园内的景点,显然不会特别为谁驻留,遇见就是一场运气的征途。但耐性是最好的工具。当然,唐家河被称为“最容易看见野生动物”区域,主要原因是唐家河独特的地理环境,躲避了第四纪冰期被北方大陆冰盖破坏的危险,成为众多古老生物的避难所,大熊猫、羚牛、水杉、珙桐等众多特有物种得以保存至今。
冰川遗迹。
多样性回音
摩天岭为陇蜀界山,海拔两千多米,过去因其险要陡峭成为兵家必争之地。如今,这里是成熟的旅游区域,建有人工步道。沿山而上,会经过落叶阔叶林、针叶林、高山灌丛、高山草甸等不同植被。
唐家河的林地。
区内的旅游车将我们送至登山口,猕猴如常在路边蹲守,五一假期刚过,它们习惯了大量游客投注的惊奇目光,期待有谁没忍住扔下手中的零食。虽然是唐家河地区的外来物种,但它们也早已在此占据一隅。回程路段上,蹲守的则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藏酋猴,这种体形粗大、尾巴短小的种属是中国特有种,更爱在河滩岩壁上逗留,伺机觅食。至于最后一种栖息于唐家河、属三大猴群之一的金丝猴,显然难遇真身。这一毛发鲜亮、唇厚仰鼻的高山猴群,因拥有华丽的金身而成为猴中的“颜值之王”,常年占据海拔更高的林间树冠层。三大猴族鼎立,有其各自的边界与属地。
藏酋猴。
徒步两小时,喜欢在暖阳后出没的红腹锦鸡也消失不见。密林中无法探寻什么,我们只能抬头仰望,如果夜晚星辰是最好的目标,那么在白天在树桠间逡巡的飞鸟,则成为另一种“繁星”。两只赤红山椒雀交相飞舞,要全身贯注地使用眼睛,才能跟随它们的轨迹。树头枝桠,顶冠与叶芽,我们也以另一种方式,熟悉了它们的舞台。
赤红山椒鸟。
下山的时刻,发现了脑瓜子震颤不停的啄木鸟,这种自小以卡通形象出现在大家身边的鸟类,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了真身。那高频得令人忍不住脑瓜疼的啄木方式,已一再被科普澄清,它们拥有海绵状的厚头骨,拥有自己的安全保护系统。但也有说法认为,这个被普遍称为“树木医生”的捉害虫好手,会过量啄木导致树木腐坏与倒塌。我们观测了一小会儿,它劲头十足,我们的耐心不足以与之抗衡。
啄木鸟。
野猪虽然警觉,有一家子却经常在中心附近溜达。晚饭过后,天色昏暗,踉踉跄跄的几只黑影会在草丛中的石头边上徘徊。人即便慢慢靠近,它们也不急着逃离,互相定惊交视,待气息逼近后再从容隐身。另一次发现野猪,则是在爬上半山的步道时,发现对面山坡草甸上的两只野猪缓行吃草,大片开阔的领地,令它们可以怡然自处。几米开外,则是在嚼草的小麂,两者互不干扰。
野猪。
第二天出发,到白熊坪保护站。越往深山走去,越少属于现代文明的声音,各类噪音逐渐消隐,另一种声道却被打开,林间的风、昆虫的耳语、鸟鸣相织的协奏、流水激撞出不同的音阶,涌入耳道,像是接收到另一种被日常掩盖、忽视的频道。简单的步伐既在创造声音,也提醒着野生动物们细微的线索。身处腹地,密林如布,在它们的地盘上,我们不过是单一的象限,它们才是多样性的回音。
唐家河星夜。
变化中的经验
熊猫无疑是野生动物界的顶流。在动物园之外,我们有机会与它们真正相遇吗?今年4月2日,工作人员在持续四年开展的大熊猫野外繁殖行为专项调查中,于唐家河的麻山区域观察并记录到大熊猫母子的活动场景。
唐家河博物馆里的熊猫标本。
自1978年四川卧龙成为首个国家级大熊猫自然保护区后,如今全国已有67个大熊猫自然保护区,野生大熊猫栖息地总面积达258万公顷。截至2024年,野生大熊猫数量已增至1900多只。全国野生大熊猫种群数量有所增加,而纳入国家公园保护的野生大熊猫数量,约占全国野生大熊猫种群总数的72%。2023年颁布的《大熊猫国家公园总体规划(2023-2030)》将原多个大熊猫自然保护区进行统一规划与管理,强调自然生态系统原真性更为严格的保护,同时国家公园拥有更为灵活、多样、综合的功能定位。人在流动,空间被一再定义,界限也一直变化。
青川箭竹。
1985年,威尔逊在美国国家科学院的刊物上发表文章《生物多样性的危机——科学面对的挑战》首次提出生物多样性概念。生物多样性的议题众多,无一不在反观和塑造人与自然的经验,在以人为中心的视角之外发现更多的信息与机会。联合国的气候行动讨论认为,人类活动产生的温室气体大约一半留在大气中,另一半则被土地和海洋吸收。这些生态系统,以及它们所包含的生物多样性,都是天然碳汇,为应对气候变化提供了“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”。
唐家河自然教育中心。
极端天气频发的这两年间,溃败的设施与工具,也让人类以某种方式理解野生动植物的处境 —— 一种无法抗拒的改变。如何在灾难中保存自我,得以逃脱;如何防御,抵抗愈发激烈及不可测的力量。如何选择行动,在每个人身上彰显。就在不久前,连续的暴雨令唐家河也不得不应对山洪倾泻,山体滑坡的危险,景区内所有人员需要安全转移。但当中的动植物,不过是经历着它们过去所经历的一切,以已知的经验应对未知的明天。
(作者Ewbar系自由撰稿人)
个人能为环境做什么?普通人如何在自然中自处?
“普通人的自然”(A New Normal for Nature)专栏记录普通人与自然相遇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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